Tuesday, June 26, 2007

(889〕 遗书

(2006年6月15日 591期文苑) RM17

(一)
在母亲去世后的日子里,我时常会见到父亲在书房里写东西。
众多的儿女之中,我是最好奇的一个!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。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和父亲的爱好是同样的。我们都爱看书。我常常爱看各种各样的连环小说、漫画故事之类的书。而父亲看的是一些有关中国,他的故乡,的书。
我喜欢留在书房里找我看的书。
很常时侯,我遇到一些不明白的事情时,会去找父亲。他给我的印象是,他似乎什么都懂,很有学问的样子。
我因此很崇拜我的父亲。
因为看书的缘故,我时常会看到父亲在桌子上写东西。
让我感到好奇的是,父亲会用各种颜色的笔写字。有时用红笔写,偶而又用黑笔或蓝笔。那让我情不自禁地走近他的桌子。
“爸,你在做什么?”
父亲多数会停止写字。
他会很温柔地看了我一眼说:“我在写字罗!”
我听了就会觉得很惊讶。父亲已是个作爸爸的人了。是个大人了。为什么他还要写字读书呢?不是说只有小孩子才上学去读书和写字的么?!为什么父亲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求学问呢?我不明白。
“爸,为什么你还要写字呢?”
“我要跟你们讲话罗。”
“为什么不用嘴巴讲呢?”
“你们都在念书,而且还很小。我不能一个个跟你们讲。所以我就用这个法子跟你们说话了。”
“为什么不跟我们直接讲呢?还要写下来那么麻烦的?”
“等以后爸爸死后,你们就可以从我写的字去做事情。有的事是不可以先说的。”父亲摸了摸我的头。
一听到父亲说他要死的事时,我就害怕了。
“爸,你不会死的!妈妈才离开我们不久,你怎么又要离开了呢?”我非常担心。
“傻丫头!那是迟早的问题。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死的一天。只是迟早的问题。我们不知道上帝会在那一天把我们招去。爸爸不是说现在就死的。我是怕我以后像你妈妈那样忽然间死了,你们不懂得怎样去生活而已。所以我要把一些话先写在这里,以后哥哥们就会依着字里行间的字去行事。你们不用怕。爸爸会留生活费给你们的。你们一定要努力念书。知道吗?”
父亲自小在中国的乡下长大,。因为家里穷,所以只念了三年的古书。他对他的浅薄学问是很耿耿于怀,很遗憾的。这种感觉来得特别浓烈的,是当他来到这遍地是金的南洋时(人人都如此地形容着)。他常常会觉得他没什么高学问,所以他不能做什么大事。因为这样,他视他所有儿女们的教育,是比什么都重要的。只要见到我们上了入学的年纪(比如七岁就得上小学一年级来讲),他就会到附近的小学找校长办入学手续。父亲也曾捐钱给有关当局办过学校,在我们住的乡村。由此可见一斑,他是多么地重视着教育。他还常常认为他此生没念到什么书的,所以他会把一切希望放在他的所有子女们身上。他期望我们以后的生活,会比他更好更有价值。
听到父亲平平静静地说着,我的心情也开始静了下来。
“为什么要用不一样的笔写呢,爸?”我又问。
“因为我讲的话是不一样的。有的是很重要的。重要的话就要用红笔写了。这样你们才会记得啊。”
说的也是。
在学校里,好像只有老师们才用到红笔。他们用红笔改卷子或我们的学校功课。猜想而知,红笔不适合学生们用。老实说我也不喜欢那种红彤彤的颜色。父亲说他要用红笔写,以表示他的重要声明。我才明白红笔的重要性。因为尊重父亲的诀定,一向不反抗他意愿的我,对於他这个做法,我感到心服口服。
“那黑笔和蓝笔又代表什么呢?”
“用那两种笔写的意思,是说我的话是比较松解,没那么重要的。可有可无的意思。也就是说你们可以看着办。如果觉得不适合,可以更改的。但要改之前,一定要几个兄弟们的商量下才可以行动。”
父亲很细心地告诉着我。
我听得不明不白的。
对於遗书,我其实还不是很明白的。书里念的好像没有这个字眼。也因为当时年纪小,我再也没有追问父亲其他的问题。
当年我十岁。

(二)
父亲的遗书花了他两年的时间去完成。
四哥知道父亲的意愿。是叫他作我们的监护人。当年他还是一个二十九岁的单身汉。
上帝造人时,是先造男的。他不希望男人独居。所以他从男人的身体里拿出一根筋骨,又造了一个女的。他希望他们生养多多,造福世界。
对於四哥,父亲也期望他有一个伴。为着他的事,父亲把话给传了出去。只几天的功夫,就传遍了整个村落。
从中国南来的父亲,也像天下古时代的华人一样,拥有那种替儿女安排婚事的思想。就如他当年十八岁时,他的父亲给他办喜事一样。活在他那个年代里的人,都要接受父母们的这种祝福。是一种视为大事情的人间事。若是不服从,儿女们就会被指为不孝!
安排好大哥二哥大姐和二姐婚事后的父亲,想也没想到他却不能为三哥实行这种封建的婚姻制度。三哥是留过洋的大学生。他在外国念书期间,认识到那个也是大学学士的三嫂。在那个年代来讲,的确是让父亲感到非常的失落和打击的。
原以为四哥的婚礼,可以让父亲再做一次这样的主。他托人到处询问有关适婚的女子。他要仔细地巽。父亲如此地细心,乃是因为他认为四哥将来是我们的监护人,他应该有个贤内助的女子帮忙他。如果娶个不好的女子回来,他怕她会虐待我们这些年幼的一群儿女。他因而认为,是他巽的女子应该不会差到那里去。父亲当时是这样的为我们而着想。
天下父母心,表露无疑地在父亲底脑海里。
可是四哥不领情。

(三)
在离开市区十公里的一个小村落里,住了十多户的务农人家。他们多以种胡椒和割树胶为生。
一个姓梅的人家有一个适婚的女子。在她姐姐和姐夫们的苦口婆心下(劝她去认识那个有钱人家的儿子。),终於答应相亲。
“你若有机会嫁给他,你会一生用不尽他的财产!他的母亲才去世,你以后不必去看婆婆的脸色做事。这一点就比我好命多了。还有哦。他的父亲已经写好遗书,说是要叫他这个儿子作监护人的。也就是说他以后是个当家的人。你若跟了他,你可以拿钱而不必通过任何人。那是多么顺利的一件事啊。”作她姐姐的劝她。
当时的旧式年代,作女子的多数都没什么学问。就是在家时的地位也是靠伴侣的能力来预算。很多妇女人家是没有说话的立场。常常要看家婆家公的脸色做事。她们的口袋里永远是空空的。要钱买东西时,也是极度的不方便。
“你要抓紧机会啊!”她的姐夫也在旁说。
听得小女子心花怒放。
经过多个夜晚的思想后,她终於觉得她有点喜欢那个男人了。她在找机会去认识他。
不多久,皇天不负苦心人。从她的朋友那儿得知,说那个男子要在她家附近做工。是一个承包工程。
梅小花高兴极了。
“终於等到了机会!”

(四)
据四哥表示,他在他的新地方做工时,时常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找他谈天。
我们听了就笑话他。
“老实招来!是不是交了女朋友?”
只见四哥红着一张脸,一副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。
他这个样子,让我们看了感到极度的好笑。
“她起初怎样开始跟你讲话呢?”
看多了文艺小说的我,对这些男男女女之间的问题是很感兴趣的。为了要知道清楚一点,我就拉着四哥的手问长问短。
“像平常人一样讲话罗!有什么好说的?”四哥一口就拒绝我。
“我就是要知道情况么。告诉我们啦!我们以后也许可以学你那样去交朋友!”
四哥被我们弄得没法子。
“呐。那个女孩子送来她做的包子给我吃。我们每天就是这样开始我们的友情罗!她几乎每天都来。然后我就慢慢喜欢她了。一日复一日,一月过一月地发展我们的感情。变成如果有一天她没来,我就觉得我对工作没了兴趣。有那种一日不见如三秋的牵牵挂挂罗!”
“哗!好罗曼蒂克的爱情啊!就是这样爱上她啦?太快了吧?”我叫着说。
我是第一次听到,说是女孩子自己主动去认识男子的故事。那种感觉对我来讲,是很新鲜的。那是在各小说故事里不曾看过的过程。
“你拉她的手了没有?”大妹问。
四哥含羞答答。
“那你有没有吻她?”
吻,对我们这些念小学的小毛头来讲,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东东来的。看到戏院里有这种动作时,个个都把眼光看去他处。不然就是把双眼用一边手遮起来。不知道是从那里学来的,说那是一种很羞耻动作,是不可以看的。
“没有啦!你们几个人小鬼大的。戏看太多了吧?问那么多做什么?等你们以后长大了,自然而然就会明白的。”四哥挥挥手,叫我们停口。
“哈哈哈!哥哥脸红了也!他不讲话就是表示他有的意思。你们不要再问他啦!”我拍着手笑他。
四哥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认识到四嫂。
对於父亲介绍的一个作老师的女子(在事后十多年里有一两次中,四嫂还曾在诗巫她姐姐住处,指给我看那个差点就成了我嫂嫂的女子。她像我一样是个高高瘦瘦的人。我和她没交谈过话。我和四嫂是站在院子里看她。),四哥说什么也不要。
后来,父亲还被四哥恐吓着说:“如果你要我娶那个老师,我就离家出走!永不回来!不然,我就跟你脱离关系。”
在如此的情形下,父亲终於听从大姐的劝告:“爸,让四弟去吧!现在的时代不一样了。他们年轻人有他们的世界。就让他巽自己的人吧!”
本来一切还蛮好的。却不料会在嫂嫂的娘家人来提亲时,发生了一件事情。
事缘嫂嫂的姐姐对父亲和大姐说:“我母亲讲她这个女儿不是要白白送给你们家作媳妇的。她要收回一笔钱的。希望你们会明白我说的话。”
父亲听后,整张脸变色。
长到十二岁,我从来没见到父亲他这么生气过。
女子还未娶进门,就已经谈到钱的事情了。父亲一向节检。当他想到他以后的家要交给这个什么都讲钱的女子时,他心里不是兹味儿。
后来还是大姐出面说:“那请你回去跟你妈妈讲一声,你这个妹妹要以什么条件才同意跟我这个弟弟结婚?好不好?日子么,还是等下次来时再诀定吧!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你妈妈真正要多少钱!你说对不对?”
“你看怎么办才好?她们竟然讲得那么地露骨!还说什么不会白白送给我们家。这是什么话?我活到六十多岁了,还是第一次听到人家讲这样的话。实在令我难过!”父亲对大姐说。
我们几个小的在客厅里温书写字的,把父亲的话都听住了。
“你真的要娶她吗?”父亲问四哥。
“我非她不娶!”

(五)
“既然是这样,我也应该要改一改我的遗书了。我怎么会放心把家交给他们啊?一开口就是讲钱哪。将来若结了婚,他们一定很会听从外家人做事。”父亲又失眠了。

(六)
四哥终於结婚了。
只结婚三个月而已,嫂嫂就吵着父亲要分家。而且也没和我们同住一屋檐下。他们搬去外面另建屋子住。
父亲为此也极为生气。他认为三代同堂是很理想的。却怎么也没想到老实巴巴的四哥也学人家一样要搬去外面住。父亲常常在我们面前提起哥哥的不对之处。
我想四哥会如此做法,乃是因父亲后来没叫他作监护人。为的就是因为,嫂嫂娘家人来提亲时说了一些对钱非常露骨的话。父亲深深地害怕他的所有财产会落入他人家。当然,他其实最放心不下的是,我们六个幼小姐弟没人照顾。
在父亲还未写下要改的遗言时,他就因为心脏病而突然间去世了。
当众人问我们六个姐弟要跟谁一起住时,我们都指向三哥。后来,是三哥作我们的保护人。他的文凭不受承认,在父亲未去世之前,他就已经回到了家乡另谋生计。
也许是这个缘故吧,四哥让嫂嫂很失望。当然,嫂嫂不能如愿以偿地心想事成,是其中最大的心结。
从那个时候起,兄弟姐妹情也因而泠泠淡淡,各怀心事。

(七)
其实说开来,都是遗书惹了祸!


(27/4/0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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