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2001年9月14日 45期世纪风） RM35
两年前的七月初一下午时分，我接到一个来自诗巫的电话。是我那个嫁去诗巫的大妹打来的。
“六姐，二嫂去了。是刚刚去的。她终于脱离了苦海。只是苦了阿春和阿美。她们从泗里街赶了上来看她们母亲，却没见到最后一面！”大妹边说边呜嘤着。
我被她那么一哭，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。对二嫂，我有一份很舍不得的心情。那是一份苦尽甘来但又要尝到痛苦离别的情怀。我指的是我跟二嫂之间的姑嫂情。
二嫂是我家六个嫂嫂中进门的第二位。
大哥大嫂结婚时，我这个人海未出世。所以没见到他们的婚事是如何的办成。婚后不多久，他们就搬去街上开咖啡店，组织小天地。偶而他们会回来探望父母。但那是少之又少。因此，我和大嫂之间的感情不是很浓厚。
到了二哥二嫂结婚时，我就比较有印象。60年代街上的酒楼没有多少间。有的也只是小小间的。价钱方面也是不便宜。
对那些从中国来的长辈而言，上酒楼是有钱人家的作风。开销能省则省，很是刻苦耐劳。
二哥的婚礼和婚宴在家举行。酒席用到的碗具等，是从村里的居民一起公司买下，然后轮流放在东家三个月，西家三个月的。谁家办喜事（结婚、生子或老人做寿等），就得自个儿催大罗里去东家或西家借。用完清洗干净，点算数目和类别，再还给人家。
记忆中，那些碗具时常会在我家的阁楼放着。
有人要借时，我们就会合力地把用具从阁楼搬去底楼。因人多之故，所以做起事来，就有趣多了。
二哥娶二嫂时，豌碟等正好放在我们家。我们把全部洗干净，然后放在大太阳光下晒。
家的四周从天花板到底楼，我们一家大小都有份参与。就是作新郎的二哥也不例外。只见他笑眯眯地做这做那的。
日子来到时，父亲叫来亲戚朋友们来家里帮忙煮菜肉，都是一大锅一大锅来煮成的。看得我有趣极了。
正当大人忙着煮时，我跟外甥女小良跑去新娘的房间看相片。看来看去都是二哥二嫂的。唯有一张，深深地吸引了我们两个上小学的女生。那是二嫂跟一个穿白裙的女子一起拍照。我和小良就以为两个女人也可以结婚的。我们两人还勾手说我们以后大了也一起结婚去！
在他们婚后的日子里，我时常见到二嫂回娘家。不然就是二嫂的家人来作客。每每遇到二嫂的母亲来时，我会很好奇地站在二嫂房门口看她们母女俩喁喁细语。忽然哭啼啼，一下子又笑容满面的。我看了好几次这样的场面，仿佛自己在看电影一样。直到有一次，二嫂的母亲一进房间后，二嫂就把她房间的大门关了起来。那个意思很明显地是叫我不可以再看她们了。我呢，迟钝得很，就把左耳贴在门上听。只一下子工夫，就听到二嫂在里面哭。
有一次，刚好遇到父亲从街上回来。他看到我在偷听，生气地骂了我。他叫我到屋外玩去。
“谁在哭？”父亲问。
“爸，是二嫂。她已哭很久了！”
“是吗？是怎么一回事？实在太不象话了！谁在房间里？”
“她的妈妈。”
“不知她受了什么委屈？我和你妈妈都待她不错的。她哭什么呢？明天我要问她。”
隔天吃早餐的时候，父亲真的去询问二嫂有关她哭的原因。
“阿爸，我没有哭，是长竹听错了。”二嫂否认。
我心里想明明我有听到她的哭声，还听到好几次。然而，她为什么讲她没有哭呢？从那个时候起，我对二嫂就没以前那样和气了。我最不喜欢人家说慌言的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我和她的姑嫂之情渐渐地走下坡。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。就是处处看她不顺眼。本来一家大小的三餐都是二嫂去预备的。对着7个小姑和小叔，二嫂真的付出了她的青春和精神。可是我不能领受她当时的处境，常常和她闹个不休。在父母相继去世后，我更加目中无人。过了不久，我们几个姐弟就和她各煮各的。
遇到水果节来临时，更是吵得鸡犬不宁。弄得几个侄儿侄女也惧怕我三分。
那个年岁，从不知道如何去饶恕他人的方法。每天放学回家，就喜欢找机会跟二嫂吵吵架才甘心。
婚前，我是活在「仇恨」之中。
到了婚后，自己成了他人的嫂嫂后，我才明白其中做人道理。也是在成为四个孩子的母亲后，方才明白二嫂当年被我「欺负」的种种。
每年的水果节，二嫂及侄儿们时常叫我们这些作小姑小叔的回娘家吃水果。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回家摘拾水果了，只有我战战兢兢不敢向前。他们以前对二嫂没有怎样，所以回娘家也是理所当然没有牵挂。
在内心里，我是痛苦的。
婚后头几年里，我在一本书里看到一句良言益语。它写道：“要认错要趁早，心里才平安。”
在一次榴连成熟当儿，我藉着回娘家吃果中之王的理由，去拜访了二嫂。那个时候，她已不良於行了。她的关节炎发作。她只能躺在床上。一切吃喝拉屎，都在床上解决。
见到她时，我以为她会不理我的。不然就会来个泠冰冰的脸孔。打从心里就私自想这这些反面反应。却没想到，她很高兴地问我为何婚后几年没去拜访她。
我们久别重逢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
要打道回府之前，我趁着四个侄儿女都在旁，就向二嫂认错。
“二嫂，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啊！我以前那么坏心肠对待你。你会原谅我吗？”我股起莫大的勇气对她说。
“什么事啊？我都已不记得了。你还记得干什么？就是有，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，是不是？别想了。我早就原谅你了。你当年也是年纪小不懂事么，更何况你失去母爱的。“
听到二嫂讲这些话时，我感到感动极了。她大人有大量，竟不记我这小姑子的错。真是太令我难以形容。
我感激她。我握了她枯瘦的手，久久不放。两行泪水竟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。
”原来姑姑这几年不回家吃水果是因为这件小事情。嗨！人之常情的啦。姑嫂之间都会这样的啦！你不要再记在心里了。大家都是一家人！“侄儿说。
记得那个晚上，我睡得很甜蜜。我的心中不再有任何内疚心事。
接着的10多年里，我时常回家拜访二嫂。和她谈生活聊些愉快的话题。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。幸好有她的两个女儿代劳，才不至于寂寞难当。
三年前，因小便不通，二嫂进进出出诗巫的医院。她也就搬去她大儿子家居住。我才稍微少和她会面。每次有关她的一举一动，就来自大妹。
最后一次去见二嫂是她临死前的第二个星期日。听大妹讲二嫂的身子开始浮肿。根据医生认同她的日子已不多。
”六姐，二嫂问你老家的榴连开花了没有。她叫你上去看一看。“大妹说。
想不到二嫂在病中还记挂着她婆家的果子。而且又会叫我去看一看。由此可见一般，她对老家还是非常的怀念。在思念中又会记着我这个小姑。
我和二嫂的感情越来越好之时，她却已病入膏肓。我不能不怪老天的厚簿之分。不让我和她一起走完百年。
另一方面，见到她痛苦扭曲的脸孔，我不忍心地见到她那么地煎熬着苦痛。心中默默地祷告她早点向上帝报到。
两个星期过后，二嫂终于走完她的59年的人生道路。
不知不觉间，已两年多了。
对二嫂，我是很怀念的。
是她，让我尝到真正的姑嫂之情。也是通过她，教我如何去跟婆家的小姑小叔们有相处之道。
每每想起她的生前种种，我就不起然地想起我的一些往事来。那是难忘怀的一段日子。是我在成长中亲身体验过的一段悲欢离合的人生道路。
我也为我自己得到二嫂的谅解而有了新生观念。
幸好我认错的早。
（14/10/2000)
